送洛夫先生
2018-03-21 10:59:43
  • 0
  • 0
  • 1

送洛夫先生

马启代

    阅读洛夫是在1988年,研读洛夫是在1990年前后,因为撰写《桑恒昌论》的缘故,从桑先生那里读到几本关于他的台版原著。记得任洪渊先生关于洛夫的有关论述我是认真读了的,此外还延伸阅读到当年好几位诗坛理论大家的著作,包括李元洛的《诗美学》。这些对于强化洛夫诗学给予我的滋养至关重要。

    在2009至2012年那段人生黑暗的日子里,我反思反刍过很多事情,就诗学渊源而言,我毫不讳言洛夫带给我的影响。当时我写了一篇《我的汉诗艺术谱系》的小文,除了古典诗人和外国诗人的影响,对我最初形成自己的诗学观念影响最大的当代诗人包括了孔孚的“远龙诗学”、桑恒昌的“情感诗学”和洛夫的“幻魔手法”,他们的“减法”“寸法”和“魔法”诗艺早已化为我诗歌血脉的一部分,他们对于汉语诗歌独特的颖悟和坚守给了我许多教益。

    但我其间疏离诗坛大约十七年,洛夫先生在大陆很快著名起来,几乎成为明星人物,但我却失去与之谋面的机缘。2013年我回归诗坛后也有多次与之相聚的机会,有时候在京甚至就近在咫尺了,但我内心一直信奉钱钟书先生的一句名言,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我愿意保留对很多文化人的阅读印象,而恐现实版的落差破坏了感觉,降低了敬意。再说像我这样内心悲凉的人对名人多有挑剔审视的目光,哪有一点追星的心情?

    但我并不是只会板着面孔的冷血侠,也不妨碍内心对一些美好事物的热爱和敬仰。真正的爱情都不在乎是否朝朝暮暮,真正的尊敬又何必在乎是否曾经会面,何况念想还是情感最真纯的部分。应当说,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虽隔千山万水千年万年都会鲜活如初,尽管文人不得不活在俗世,但高山流水毕竟是绝大多数人的向往。无独有偶,昨晚百无聊赖中从微信看到“红衣女记者”与某名人的合影,竟看出PS的痕迹,一下子想到市面上熙熙攘攘的热闹,不禁哑然失笑。近年来,我在命运跌宕中家资散尽、人脉洗牌,早已习惯了所谓的繁华和失落,作为客居人间的匆匆过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几度搬迁,保留最久的还是几箱书。虽散失了很多珍爱之本,也还留下了不少珍贵的记忆,其中就包括几本洛夫评传类和诗选类图书,有的上面还留有洛夫题赠的笔迹。洛夫先生曾盛赞桑先生的诗中横亘着一根骨头,我还刚刚化用它为桑恒昌先生撰写的评论集做了书名,事实上,洛夫先生的诗中何尝不耸立着一根诗骨呢,最潦倒的日子里我也曾用心扶过它多次。

    是的,即便生活在更大的藩篱,我也常常于夜深人静时独自翻阅那些与我不离不弃的书籍,翻阅它们,犹如洛夫先生“子夜读信”,未穿衣裳的小路会引我进入另一个世界,暂时忘却此世的伤痛,那些无奈、无助、无耻、无聊与欲哭无泪。事实上,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或因天灾,或因人祸,或因生老病死自然轮回,或亲人故交,或名流权贵,或素不相识,我们有幸活着的人每年都要送他们远行。但走了并非完全消失,每年还有几个节日就是为走了不再回来的人设置的,他们即便回来也已换了行头。能在那短暂的时刻与亡灵对话交流的人一定是少数,诗人大概属于其中试图位列其中的一类。但也算半个诗人的我,与亡灵对话的愿望总爱等到亡灵于另一个世界安顿好之后,悼念孔孚先生的文章我是在他去世半年后写的,那篇《悼孔孚》收录在我的散文随笔集《心巢》里,少了些悲伤,多了些倾心相诉,去年孔先生逝世二十年,我还在《山东诗人》编发了80多个页面的纪念专辑,算是又一次不算遥远的对话,这说明,不相聚并非忘记,不落泪非没有悲伤,不写文章做纪念的也许内心更为纠痛。但今天惊闻洛夫先生离世,作为既熟悉又陌生的两代人,物伤其类,惺惺相惜,我倒有了写千把字的冲动。

    世界是一个大剧场,各色人等多在装扮后尽情表演。活着,旁观着,在一个习惯了把悲歌唱成颂歌的场域,我不习惯鼓掌,也不习惯流泪。但我大悲凉里有大悲恸。我不说,你也知道!

    春天是死亡的季节,姹紫嫣红都是装点坟场的饰物。一个诗人走了,他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但我们还站在这里,我还站在这里,继续看云卷云飞、花开花落、闪电惊雷或天翻地覆……

    二十年前给洛夫先生写过一首诗,记得他看到过,看到不看到都不重要,他的死让我想起了它,诗中最后两个字正好做了我那本诗集的名字——《火浴》,这首诗也收录在里面,诗集出版于1998年。

    现附在后面,聊寄哀思,也说明小文与洛夫先生有关!

附:

中国大雪

——赠洛夫先生


大雪啦

我扑闪两翅膀寒意

蓦然醒来

睡前

乘一点星辉前去

背了整座台湾岛的意象

好沉啊

几个趔趄

差一点让他们溜下

又跑回您的诗里


电话响了

运来的山山水水

都凑过来偷听

无奈

只有几声浪的喷嚏

“稍息

立正

跑步走”

它们不得不

走进了我的书房


雪落着

雪落着

您的魔歌放了又放

山东的好酒香了又香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只听您一声吆喝

寒雪扑愣愣

站立两旁

只可惜我一把没握住您的大手

一个旋转

您倒飞而去


洛夫啊

洛夫啊

我的心呛了一大口雪

咳嗽得满纸意象活蹦乱跳

哪顾得寒流再次扑来

我提一双青春的眼睛

把风雪迷茫的路途

一一寻遍


那曾步行到过湖南的大雪

如今是否又到了江南

要不

让我飞一次长沙

驮整整十个冬天的积雪

痛痛快快来一次火浴


(马启代,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长河文丛”、《山东诗人》主编。)

 
最新文章
相关阅读